我时常想起一种叫蒲的植物。她立于水中,随风摇曳,舞姿翩跹,如同精灵。
蒲,绝对是一种充满人间烟火而又颇具灵性的植物。东汉·许慎在《说文》里写道: “蒲,水草也。可以作席。”直接了当,一句话就将植物与人间的联系结合起来,其用途开宗明了。
同为水生植物,蒲与芦苇相比,似乎更多了一种诗意与浪漫。如果将芦苇比作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,那蒲,就是一位风姿绰约的美丽少女。
想到蒲,就想起了我的童年。虽然岁月已经悠远,但蒲,依然葳葳蕤蕤,生长在我最简单纯净的时光里。
那些日子确实简单而纯净。
当太阳还在地平线下沉睡,黎明已将梦惊醒。朦朦胧胧中,似乎听到平板车的吱呀声如同梦呓一般,清晰而又渺然,我知道,那是我的兄长们已经开始准备去湖里,割蒲去了。
昭阳湖里的蒲与芦苇一样,都是野生植物,它们相依相伴,混合着成片成片地生长。只是芦苇躯干巍然挺拔,叶子像一把把匕首,而蒲却轻盈摇曳,她的叶子更像一柄柄长剑,风摆动,绕指柔。二者很容易辨认出来。
一般来说,兄长们是不喜带我们这些尚未成年的孩子去湖里的,一来担心出意外,二来路远,还要用车拉着我们,累。但经不住我们死缠烂磨,有时候他们拉着车子走很远了,我们还揉着惺忪的眼睛紧追不舍。甩不掉我们,只好答应可以让我们跟着他们,但决不让我们上车。不上车就不上车,只要能让我们跟着下湖,就很开心了。其实,走到半路,他们就开始训斥了:走这么慢,耽误事,上车吧!
长长的沿河大堤,如无垠的土褐色的飘带,伸向看不到头的远方。远方的那里就是微山湖(我们叫昭阳湖)了。大堤两旁,景色已经呈现出一派秋天的风光。堤内的河水,清澈透明,不时有水鸟扑棱棱飞过,旋起阵阵涟漪。
晨光里,打渔的人划动小木船,慢悠悠在收着渔网。大堤外,田野里一片金黄,成熟的稻谷沉沉的拥挤着,似乎在静静期待着一个繁忙时刻的到来。
到了湖岸,太阳才从东边升起来,雾霭散去,周遭一下子明亮了许多。兄长们手拿镰刀和绳子,下到湖里,开始他们的忙碌,割蒲去了。我们也终于派上了用场,负责在岸边看车子。他们千叮万咛,不要我们下水,说什么水里有长虫,有蚂皮(蚂蟥),有苇扎子,每一样东西都狰狞恐怖。末了,还怕我们不相信,又强调一句,它们只咬小孩不咬大人云云。
兄长们趟着湖水,在一片哗啦啦的声响中,顷刻间便消失在密密的芦苇丛里。
等待的时刻是漫长的。但我们总能找到自己的乐趣。聆听芦苇丛里此起彼伏的水鸟的鸣叫,捕捉草稞里蹦跳的蚂蚱和虫子,找寻树林里可以食用的一种叫“黑天天”的有甜味的野生植物的果实......玩的不亦乐乎。
待太阳升到头顶,肚子咕咕叫起来。望着湖中那一片望不到边的芦苇丛,一切依然风平浪静。兄长们都到哪里去了,怎么到现在连一点影子都看不到?
疑惑与盼望中,突然,一阵哗啦啦的响声传过,抬眼望去,只见密密的苇丛被齐刷刷分开,兄长们拖拉着一大捆青蒲涉水而来。到了岸边,他们将湿漉漉的青蒲从水中捞出,一捆一捆扛到岸上,一片一片摊开,晾晒在太阳下,他们浑身上下也是湿漉漉的,不知道是湖水还是汗水。
匆匆吃了从家里带来的干粮,稍息片刻,兄长们又走进苇丛,开始了新一轮割蒲行动。
霞光从西边散开,空气中氤氲起凉爽,鸟儿欢叫着归林,该是回家的时候了。
兄长们将晾晒了大半天的蒲装上车,踩紧,捆实,而后,沿着来时的大堤,拽着吱呀作响车子,沉沉地,一路前行。我们知道,母亲一定早早做好了晚饭,在炊烟还没散尽的门口或者村头,盼着我们归来呢。
接下来的日子,就该是母亲和姐姐们忙碌的时候了。她们每天将蒲仔仔细细地搬出来晾晒,待青蒲变成柔软的黄色,父亲便给她们支起木架子,她们就开始编织蒲草苫子了。
以后的日子里,家家户户都忙碌而热闹起来。每天晚上,我几乎都是被编织蒲草苫子的嘀嗒声催眠着,进入梦乡的。
编织好的蒲草苫子一摞摞码在墙角,层层叠叠,待积累到一定的数量,就可以送到收购点出售,换回一家的柴米油盐,还有兄长和我的鞋帽,姐姐的花衣裳.....
当然,还要留几片蒲草苫子自己铺床的。新编织的蒲草苫子,整洁、柔软,躺在上面不但舒适,惬意,还能嗅到湖水的味道,植物的味道,和大自然的味道。就连沉沉的梦里,都有了一种清香缠绕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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